第七章  觀


  “觀”是要讓我們看清顯相缺乏獨立存在的特性;我們無須試圖消除心的一切化現,或否定心的創造力。



  化現的可能形式極其繁多,存在的形式也由於決定因素的不同,而極為多樣化。人道的眾生賦有智力,能以複雜、廣泛的符號系統來表達自己。我們具有理解能力,而且智力優於其他動物甚多。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越狀況,值得我們深感慶幸。然而,我們也必須覺知這種存在形式的明顯限制,亦即痛苦。我們的身與心都遭受著痛苦。


  許多人對身與心的關係抱持完全錯誤的看法,他們認為心的功能完全取決於生理機能。對他們來說,沒有身體,就沒有心。軀體死亡時,心也隨著滅絕。和這種唯物觀點完全相反的心靈觀點則指出:身與心的關聯並非密不可分。身體是由父母的遺傳及生理元素衍生而成的,但是,心並非源自父母的心。從無始以來,心就以非物質的、相續不斷個人意識形態,存在於輪迴中。


  痛苦影響我們的身與心。身體的痛苦只是偶發的,因疾病或暫時的狀況而產生。心的痛苦則是一種連續狀態,日夜皆與我們同在,但是我們很少察覺到它的存在,因為習性的力量使我們把它當做常態。讓我們舉個例子來說明這個情況:假設某個人擁有最佳的狀況,身體健壯,衣食豐裕,夜晚則安適地在家中憩息。然而在入睡之前,只要他仍然回顧著當天或最近發生的事件,或擔憂未來、構思計劃,有所期望或畏懼,他的心就不得安寧。縱使他睡著了,他的睡眠仍然被心的無意識印痕——夢——所幹擾,而夢境往往會充滿清醒時的煩惱。


  外在的狀況並不足以保證內在的快樂。事實上,鏟除心的痛苦比鏟除明顯的外在痛苦更為重要。但是,我們往往弄錯目標。我們通常認為只要繼續努力改造周圍的世界,就會得到快樂。事實並非如此。財物及外在目標,非但不能讓我們擺脫內在的痛苦,往往還會造成痛苦的增長。解脫內在痛苦的真正方法,是修習大手印禪修,藉此了悟心的自然及真正狀態。這包括兩個必要的步驟:“止”和“觀”。


  我們的心通常被相續不斷的念頭所占據,如同沸騰的滾水。平息此種沸騰,然後自在地停留在平靜狀態中的禪修方法,即稱為“止”。“觀”則是了悟心的本性或本質的過程。不論是修“止”或“觀”,至為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安置心:放鬆、開放、不造作。假設有個人肩擔重物,站著看一場表演。他也許能清楚地看見表演,但是肩上的重擔使他無法充分地享受演出。另外一個人則把重擔放下,舒適地坐在椅子上,安逸地欣賞演出。這兩位觀眾都能清楚地看見這場表演。但是,第一位觀眾的心必須處理兩種矛盾的刺激:觀看表演及擔負重物的不適。禪修時,如果我們的心依然狹隘,不開展廣闊的放鬆狀態,我們將游移於兩種極端之間:一端是壓力與擔憂,另一端是禪修的對象物。至於第二位觀眾,由於放下了重擔及隨之而來的不適,因此能專注於表演。同樣的,以輕鬆、開放的心禪修時,我們很容易就能完全投入禪修的對象物,因為我們的心只專注於一件事。



  知道如何依此方式安置心,是任何禪修的基礎。有一教本提到:
  良好的放鬆:良好的禪修
  半吊子的放鬆:半吊子的禪修
  不良的放鬆:不良的禪修



  何種程度的放鬆是最適當的?過於放鬆時,心容易渙散。為了不落入這種極端,修持者必須設法找到最有效的放鬆程度。但是,放下所有的警覺也會導致混亂。所以,修持者必須以不松不緊的方式維持警覺。


  某些人在禪修時試圖阻斷一切念頭。他們努力想使所專注的對象物成為心中唯一的念頭。有些人則使自己進入一種沒有意識、深沉無明的狀態。這兩種態度和禪修的目的背道而馳。


  “止”意涵著清明及深沉的自由感。白天注視海洋時,我們可以穿透清澈的水,清楚地看見深處的海草。我們的禪修也應該具有這種清澈,這種清澈讓我們全然覺知目前的情況。相反的,在夜晚看海,漆黑的水面使我們無法透視水底的景象。儘管昏暗的心顯得穩定,卻會阻斷禪定境界。


 


  “止”和“觀”的分別


  “止”是心的平靜與安定,但是我們仍然不知道心的本性是什麼。我們仍然無法回答這個根本的問題,或對問題僅止於智識性的了解。“觀”是進一步的修持。“止”之後,“觀”使我們明確地認知心的本性。“觀”導致直接的體認。由於比單純的“止”更深入了知心性,“觀”又稱為“慧觀”。


  “止”和“觀”都著重於心;著重的對象是一樣的,但是方法不同。以夜晚投射在水缸中的月影為例:當水缸搖晃不定時,我們無法看見水面月亮的形狀,只看到一團動盪的反光。如果我們讓水缸自行穩定下來,水面會逐漸變得平靜、滑順。正如心藉由擺脫念頭的干擾而變得平靜。當水全然平靜時,我們可以看清水面的投影,並辨識它的真實形狀。當心藉由“止”的修持而全然平靜時,“觀”可以讓我們認知心的本性。


 


  “觀”的修持
  首先,我們採取正確、安適的坐姿,然後將心安置於“止”的狀態,保持開放及輕鬆自在。平靜與安適便隨之升起。接著,我們審察這個平靜的心駐於何處。它是在我們的頭部?或在我們體內某一特定的部位?或在整個身體當中?還是在我們的心臟?我們的的大腦中?這個平靜的心的本質是什麼?它存在於哪裡?讓我們仔細審察這個問題。
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這種審察其實是徒勞無功,卻可以讓我們經由親身體驗而發覺心無所住。不論我們在何處尋找,它都不在那裡。它不在任何地方。現在,我們放棄這種審察,重新回到“止”。
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這種審察並未讓我們發現心——不論它是存在哪裡。然而,讓心安住使我們感覺到“安住的心是存在的”——一種快樂、平靜的感覺,一種某種東西存在的感覺,一種親身體會的感覺。不加以審察時,我們感受到這個安住的心的存在。但是,刻意去審察它的特質,我們卻無法真正說出“它是這樣”或“它是那樣”。我們完全無法描述它是什麼,因為我們無法找到任何可稱之為“安住的心”的東西。但是,如果因而推斷這個安住的心根本不存在,這又和我們讓心安住時所產生的存在感相牴觸。我們因此發覺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存在境界。“觀”即是認知及直接體驗到這種境界。(1)



  交替修持安住與審察,可以讓我們獲得這種認知。一旦達到某種程度的禪修經驗之後,這兩種境界就再也無法區分,也不必要再交替修持。達到定靜與審察合一不二,是“觀”的至高意義。可是,交替修持是第一個步驟。


  現在,我們都看到那排燈光明亮的階梯。讓我們看清楚這些階梯,然後在心中重現這個影像。
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階梯的念頭現在出現在我們的心中。這個念頭是從哪裡升起的?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?它的來源是什麼?



 (禪修)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
  審察這個念頭的來源之後,我們無法說它來自外界,但也找不到它在體內的出處。階梯的念頭進入我們心中的方式,和一個人由外而走入房間的情形不同。念頭只是出現在心中,但不來自任何地方。
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我們真的找不到這個念頭的起源處。
  現在,讓我們來看看當階梯的念頭出現在心中時,它駐留在哪裡?在我們的身體外面或裡面?讓我們仔細地審察這個問題。當一個人進入房間時,他是由外面走來,跨過門檻,然後停留在這個有限及固定的地點。我們能以同樣的方式指出念頭停駐在某個有限及固定的地點嗎?
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這個念頭本身——不是心所覺知的影像——是什麼樣子?它是什麼形狀、什麼顏色?我們看得見它嗎?我們的審察再次徒然無獲。
  現在,讓我們仔細看看這些花。


  禪修(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當你專心在看花時,階梯的念頭是否仍然存在?當階梯的念頭消失時,它到哪裡去了?
  當階梯的念頭在我們心中形成時,我們問自己是否像一個人經過房門進入房間,然後停留在房裡?當這個念頭消失,被花的念頭取代時,它到哪裡去了?這是否像離開房間到其他地方去?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花的念頭來自何處?現在,讓我們看看這座雕像。花的念頭是否還在那裡?它到哪裡去了?


  禪修(實際練習靜坐一段時間)
  審察念頭來自何處時,我們無法找到它的起源。當它出現時,我們搜尋不到它的所在地。當它消失時,我們不知道它去那裡。
  念頭不起於任何地方,不停留在任何地方,也不消失至任何地方。它們不獨立存在。



  假老虎的例子
  只要仍然不了解自心本性,我們就會深信念頭真正存在。由於被視為真實,念頭將成為痛苦的原因。有些人深受某個念頭的折磨而不吃不喝,變得消瘦、蒼白、兩眼無神。這充分顯示,被真實化的念頭具有相當大的力量。


  小孩子的絨毛動物玩具有時看起來像真的一樣。這些玩具老虎、獅子及花豹,張牙舞爪、神情凶惡,雙眼緊盯著獵物。小孩子可能會相信自己面臨真正的威脅,而感到十分害怕。雖然他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老虎,卻相信那是真的。這項錯誤因此成為痛苦的原因。另一方面,小孩可能會很喜歡一支絨毛玩具馬,把它當真馬一樣地寵愛呵護。在尚未認識自心本性時,我們就你這小孩。我們把不真實的當做真實的,並因而感到痛苦或欣喜(2)。


  另一方面,證悟大手印的禪修者,由於了知自心本性,就像是不會被假老虎或假馬所誤導的大人。大人會想:“這做得很逼真,會讓人以為是真的老虎或真的馬。”但是,他不會被誤導,不會產生面臨真老虎或真馬時的反應。他不會有真實情況下的恐懼及喜悅。同樣的,證悟大手印的人洞悉引起煩惱的念頭的真正特性。念頭不會引發痛苦或欣喜。
  名式各樣的念頭出現在我們心中,但是,它們不具有任何真實的存在性。“觀”既認知心的化現,也認知這些化現缺乏真實的存在性。這並不表示我們應該試圖消除心的一切化現,或否定心創造力,而是要看清顯相缺乏獨立存在的特性。假老虎並非較低劣的形相,它是化現一種。了解這個顯相不是真實的,就是了解空性。“觀”認知老虎的形相及缺乏真實性,是顯相與空性融合的體認。


 


  篤行修行
  和“止”一樣,修持“觀”的方法很多。我們已經討論過兩種方法:
  ·分析安住之心的本性。



  ·審察念頭起自何處、駐留於何處、消失至何處。
  但是知識性的了解並不夠,我們必須實際將之付諸於禪修。不實際禪修而僅以具有這些正確的見解為滿足,並不能帶來真正的成果。當我們生病時,醫師診斷病因之後,開處藥方,並解釋藥方的效用。但是,如果我們只滿足於得到診斷及了解這吃什麼藥、如何服藥的預期效果,我們的病並不會好。我們必須實際服用醫師所處方的藥才能痊愈。同樣的,了解禪修是什麼並不足夠,我們應該實際去禪修。



   禪修幾天、幾個月或甚至一年然後作罷,也不會有結果。病人須持續服藥,直到痊愈為止。如果在痊愈之前就停止服藥,即使已經服花數月或數年,疾病仍然會再惡化。同樣的,在達到確實及穩固的悟境之前,我們必須持續禪修。若想得到禪修的利益,恆常不輟是不可或缺的條件。


 



  問與答:


  問:煩惱是從哪裡來的?
  答:從無始以來,我們的心就受到我執的控制。而且,在不斷轉世的過程中,無意識印痕一再隨著衍生,約制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及對各種情況的情緒反應。嗔、貪等,都是這種印痕的一部分。這就是煩惱的出處。
  當這些煩惱或情緒強烈是出現在心中時,壓抑並不是對治的良策。只要能認知情緒的出現及力量,我們無疑可經張開雙臂說:“歡迎、歡迎,請進!”也許情緒會羞怯地逃避之項邀約。
  念頭及情緒的約制力來自我們對它們的認同。如果我們不理會它們,拒絕成為它們的寄主或奴隸,它們就不會有傷害力。念頭就像是路上的汽車,車禍發生時,如果我們不在車內,就安全無事。


 


  問:觀想有困難時,我們應該怎麼辦?
  答:剛開始時,觀想往往很困難。作皈依、修金剛薩埵及上師相應法,加上毅力,可幫助我們逐漸克服觀想的困難。繁多的念頭及連帶的嗔怒與其他煩惱,不斷地在我們心中升起。即使我們了解它們沒有獨立存在性、並不真正存在、是有害的,但是它們仍然違反我們的意願而出現在心中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修金剛薩埵及上師相應法,以淨化造成這種現象的心識染污及業障。
  問:我們應該怎麼向上師祈請?
  答:在觀想上師時,我們認為他真的顯現,並深信他的護佑力。我們祈求他掃除我們的痛苦,驅散矇蔽心性的業障,讓我們的心找到平靜與快樂。知道皈依祈請文的人,可以利用祈請文作這種祈請;否則,可以用自己的話作祈請。


 


  問:如何才能分辨哪種情況是來自我執還是來自清淨的本性?
  答:我們的心同時是無明及智慧的。一般而言,非二元性的念頭起自無明,本初的非二元意識才是智慧的表現。信心、慈悲等,也是智慧的表現。


 


  問:當問題一再反覆出現時,我們應該怎麼辦?
  答:問題的重現源於業力——矇蔽心性的障礙與染污。因此,對治的方法是清淨業障,例如:修持金剛薩埵、“止”、“觀”;開展對上師的虔敬心;皈依;開展對一切眾生的慈悲心。惡業清淨之後,問題就不會再出現,因為它的因已經消失了。
  我們的心是我執、煩惱及痛苦的囚犯。向上師祈請,修持金剛薩埵,將自心與上師的心融合,可幫助我們解脫這種束縛,回覆到輕鬆、自在的狀態。這將大大地加強我們對佛法的信心,並使我們在面對無法得受佛法及不認識自心本性的眾生之時,慈悲心自然升起。


 


  問:四臂觀音禪修和“止”、“觀”有何關係?
  答:四臂觀音禪修包括“止”和“觀”。當我們觀想觀音在我們頭頂,觀想他的臉、手臂、莊嚴寶飾等等,我們將心專注於此外相;這是“止”。當我們了解觀音的這種外相不具實質性,他如同一面鏡子般,不是具體的存在物,但是在這缺乏自性的同時,也充滿智慧、慈悲及力量;這是“觀”。良好的四臂觀音禪修,同時涵蓋“止”和“觀”。


 



  注釋


  1、對不熟悉禪修的人而言,剛才所敘述的方法及結論可能顯得過於簡略及間接。不論是否有所覺知,心的經驗極為片面及精細。此處所解釋的方法,若在具足資格的上師指導下,不造作、有恆地加以修持,可逐漸驅散我們所執著的幻相。後面所敘述的第二種練習也是一樣。
  2、這完全不表示心從此駐留在一種恆常、單調及遲鈍的狀態。相反的,心經驗到特殊、異於尋常的喜悅。它超越了喜悅與非喜悅的觀念。解脫者的心不僅超越了痛苦,由於安住於本性的緣故,心處於不變的平靜、清明、智慧、快樂、仁慈及力量之中。心充滿無限的生命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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